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论坛: 茶余饭后标题: 沉香（转帖）

作者: jlz21680 [jlz21680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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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是一条鱼。
　　别的鱼都早早睡了，它们的呼吸均匀、细微，浮到海面上成了一片片潋滟的波光。海面很静，它们在岩礁上、珊瑚丛中安稳地入眠，它们闭上了美丽的眼睛，等待黑夜的结束和黎明的来临。
　　我也是一条鱼，有着清雅香味的鱼。只要我轻轻摇动我的尾，摆着我的鳍，你就可以闻到香水的味道，似乎由越橘、薏苡和斑竹混合而成的香，清幽，淡雅。
　　每个夜晚我都失眠，我睡不着，我害怕一闭上眼睛就会做许多光怪陆离的梦。梦还是平常真实一点比较好，最好是黑白的。在黑白两色中，世上的万物都自然安乐地生活着，大至一座山峰、一片海洋，小至一片叶子、一粒尘埃，它们都按自己的方式存在，不受侵扰，也不去侵扰。做完那些彩色的梦，我总是觉得头痛欲裂，仿佛头脑中住进了一条蛇，这条蛇闪着靛蓝色的亮光，鳞片排成许多篆文，像是一个古老的诅咒。
　　彩色的梦有什么好呢？复杂、错乱，那些光亮的朱红，橙黄、草绿、宝蓝纠缠着黯淡的褐色、黑色、茶色、灰色等等，让我仿佛陷入一场刀光剑影的厮杀。那些着色究竟在争夺些什么？我常常这样想！原本我也有一身美丽的鳞片，我的衣裳上有着美得令人怜惜的浅紫缀白的图案，我珍惜它胜过我的生命，可是后来我撕碎了我的衣裳──我把鳞片从身上扯下来，蓝色的血液洇散在海水中，除了我，没有谁能体会到那种痛与快乐交织着的感觉，更没有人闻见血液流干之后，整个海洋弥漫着惆怅的香。
　　不是我不爱惜生命，而是我爱惜生命中某种事物的存在胜过生命本身。
　　终于，我以一种纯真的本色在水里散步、逛街、看电影。我的同类都说，看，那是一条有香味的鱼，它只会做两件事，一件是失眠，一件是扯衣裳。它们从我身边走过时都讥笑我现在这身斑驳的衣裳，还朝我吐口水。
　　身边的鱼儿越来越爱打扮了，它们在尾巴上涂上了各色美丽的油彩，鳍上戴着许多海底闪光的小石子。它们逐渐禁止我出门，禁止我叫自己为“鱼”，一条游姿曼妙的热带鱼，甚至特意游到我窗前，嘟起红红的嘴巴说，你必须做彩色的梦，如果你胆敢再失眠，我们就要批斗你，在海底每条街道上贴你的大字报。
　　我知道，这完全是因为我以前有一身比它更美的鳞片，而且有着她没有的香水味道。我很不屑地走过去，“啪”地一声，关上窗子。它开始拼命地大骂，口水吐得我的窗子一片模糊。夜晚来临的时候，我打开了家门，准备出去，到海面上听听风声，看看月亮。可是我惊呆了，我家周围站满了大大小小的鱼，它们以那条热带鱼为首领，带着许多锋利的海藻和磨得尖尖的珊瑚枝，它们威逼我认罪，要我用浓浓的烧碱水洗去身上的香味。
　　我说，因为我是鱼，所以我要坚持着些什么！它们齐声哄笑，又朝我吐口水，还向我摔黑色的海泥。我忍不住流泪了，泪水与海水相融的那一刻，闪出了珍珠般的光泽。它们很惊讶，因为鱼不会流泪。鱼的悲伤是以气泡来衡量的，气泡又大又多，证明鱼越伤心，气泡又小又匀，表明鱼很快乐。
　　我会流泪，说明我已经不是一条完全意义上的鱼，正是这种含义上的深入，使我愿意也能够承受这种似是而非的改变，无论是我自己还是我的同类。
　　示威恫吓的鱼群终于散退了，它们一致决定三天之后的深夜，由一条年轻的海豚将我顶到岸上，让我渴死、干死。
　　以后的这两天，鱼儿们睡的很安稳，除了几条个别的鱼儿，因为做了特别绚丽的彩色的梦而兴奋的尖叫、怪笑、大说梦话。我却又失眠了，在它们安睡的时候，我在海面上久久地徘徊，不为别的，就想在明天生命结束之前，能够好好地看几场默片时期的黑白言情电影。可是它们把剧院早早地关了，急着回家做许多彩色梦。它们不知道自己的单调与无聊！
　　明天很快就变成了今天，只是这一递变中蕴藏着多少无法言传的东西呀。
　　夜晚的海底鱼声嘈杂，在热带鱼的海草鞭子下，我随着闪亮的荧光鱼们上路了。一路上，它们都捂着鼻子，嫌我的香味太馥郁，它们叽叽喳喳地议论着要用什么牌子的碱水，才能洗去我留在它们衣裳上的香。
　　到达海面的时候，一条海豚奋力将我向岸边抛起，在空中飞扬的一刹那，我闭上了眼睛，月光的花瓣在我眼前纷纷坠落，除了黑暗之外，我只体会到了一种静，生与死之间是一道透明的屏障，光可以穿越，人可以穿越，鱼也可以穿越。随后便是一种莫大的喜悦，喜悦之后，我便失去了知觉。
　　我不知道我在海边死去的过程。大海卷起了狂潮，涨潮之后，我又缓缓地沉到海底。我香气依然！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　　我是鱼。
　　我会撕碎衣裳。我爱失眠。我怕做彩色的梦。
　　我活得美丽，死亡的过程也叫“沉香”。
　　沉香……

地主发表时间: 12/29 21:4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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