论坛: 一池萍碎 标题: 黑眼睛苏珊(转 复制本贴地址    
作者: ranchuan [ranchuan]    版主   登录
(看这篇时,我湿了眼框)


  “你看你看!多么漂亮的野向日葵!” 
  “那些不是向日葵。” 
  “怎么不是……你看你看啊!那么一大片!” 
  “在这里,她有别的名字。” 
  “什么名字?” 
  “黑眼睛苏珊。” 

  二 

  在这个和墨西哥接壤的美国小镇,夏日的午后总是炎热难当。我站在树荫里,一边抽烟一边眯着眼睛看太阳。汗水慢慢从毛孔里渗出,油乎乎的。伴随巨大的轰鸣声,一架小型螺旋桨客机飞过头顶。我又站了一会儿,估摸乘客该下飞机了,于是狠狠吸了两口,把烟掐灭在碎石中。 

  走到机场大厅跟前,上面印着“请勿吸烟”标记的自动玻璃门应声而开,我没有停步。凉爽的空调扑面而来,忍不住打了个冷颤。 

  张莉拎着个皮箱费力地走向取行李处的时候,我正坐在一旁的位子上发呆。她披头散发,衣衫邋遢,侧影和那些唧唧喳喳的墨西哥女孩没什么两样。等她在行李台站定,四围张望的时候,才发现她是一个中国人,于是赶紧站起来: 

  “您是……您是苏珊,张?从安徽来的新同学?”在这次见面前,我只是从学校的留学生顾问那里知道她的英文名叫苏珊。 

  “是我。叫我张莉好了。你是德州国际大学的中国留学生会主席李卫东同……同志?”这个称呼让我愣了一下。是啊,都奔四张了一脸沧桑,叫同学还真不合适。我连忙笑了笑:“呃……对,是我。有多少行李,我帮你拿。”顺着她手指的方向,我拎起行李台上那个黑色的皮箱,起身的时候突然发现腰有点吃不住劲。 

  “可能有点沉……”耳边传来她不大好意思的声音。已经晚了,我心说。一种莫名的悲愤突然涌来。“没事儿没事儿……不沉……你那个箱子也给我吧。”“我自己拎得动。”她的声音就在旁边。我没有回头。 

  “那跟我来吧。” 

  我发动了自己的旧MUSTANG。马达的轰鸣中我摇下窗子,大声说: 

  “这车没空调,消音器也坏了。您将就点儿……不过发动机蛮不错的,经跑。”“没关系。开空调我还晕车呢,这儿天很蓝啊,阳光特别好。”我转过头,她正看着我。视线交接,她赶紧堆出个笑脸。 

  开上LOOP20,车速飞快,风声和引擎声震耳欲聋。我掏出香烟,打开点烟器。 

  “我抽烟您不介意吧?” 
  “没关系……我们学校一共多少中国留学生啊?” 
  “你说什么~~” 
  “我们学校―多少―中国-留-学-生?” 
  “连你四个。”我对她做了个手势,然后补充说,“一个这暑假毕业,还有一个下学期转其他学校,都已经走了。” 
  “哦。”显然她很失望,“那还叫什么国际大学,我以为很大呢。” 
  “�悖∪�校本科研究生加起来三千多。墨西哥学生占了大半,所以是国际大学。”顿了顿,我说,“记住,美国大学名字里有国际俩字的,一定是野鸡大学。” 我想,这些话张莉大概没有听见,因为她正饶有兴致地看窗外荒凉的北美草原。然后她就看见了那片一望无际的花,兴奋得叫了起来。 

  我把车停在红灯前,懒洋洋纠正她的错误。听完我的说法,她扭过头来睁大着眼看我,眸子黑白分明,闪闪发亮。她似乎在判断我到底是开玩笑还是说真的,最后咯咯笑了起来:“哈哈,你骗我。”这是她第一次真正对我笑,灿烂无比,和外面的阳光一样。 

  “真的,我没有骗你。”我觉得自己的表情严肃,声音真挚无奈,语重心长。 

  “李主席,到前面把车停一下好不好,我想去照相。” 
  “你样子这么疲倦,头发都乱糟糟的,照出来不会好看的。” 
  “我带了东西,现在就收拾。”她开始翻自己随身的包。 

  我无奈地叹口气。 

  她在德克萨斯的阳光底下笑得极其舒畅,后面是在风中摇曳的黑眼睛苏珊。 

  “这野向日葵为什么要叫黑眼睛苏珊?” 
  “你看棕黑色的花芯配上金黄的花瓣,象不象大大的眼睛?” 
  “那为什么叫苏珊?”“呃……是赞美花漂亮。在拉雷多,苏珊是美女的名字。”她又是那样睁大眼看我,我只好目光游移,努力保持面容的认真。最后她又咯咯笑开了: 

  “哈哈,你骗我。”为什么她总觉得我是骗子?我的表情那么严肃,声音那么真挚。 

  “真的,我没有骗你。” 
  “哈哈,你就是骗我,你看你笑了你笑了……” 
  “我没有……” 
  “就是笑了……你看你还在笑……”“我真的没有……”我们争辩的声音在耀眼的阳光和酷热的空气中,消失在蓝天下的花丛里。 

  我们一边走回车旁,她一边满意地叹口气:“唉……总算到美国了。”“一路很辛苦吧?”“是啊,从安徽到上海,又在日本转机,从达拉斯飞过来的。骨头架子都要散了。最后一段怎么是那么小的破飞机啊?”“嘿嘿,别对美国期望太高。这里太偏僻,航班都是小飞机。” 

  “是啊,这路边也太荒凉了。” 
  “德州地广人稀……这里最高的楼就是我们学校的图书馆,五层。”“学校大吗?” 
  “你到了就知道了,一大型四合院。”我打开车门,突然听见她问:“我们去哪儿?”我愣了:“你没在学生宿舍预先办理登记手续?”“没有,那里太贵了,一个月要四百多,我知道校外很便宜,”她自以为聪明地微笑着看我,眼神无辜,“所以我这么早来了……我们现在就去找?”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半晌,最后忍无可忍,也笑。 

  “今天星期天,知道吗?没人办公。”“那……有没有便宜的旅馆?”“如果你不想半夜被抢被杀,至少四十。这里是边境。”“这么贵!李主席,中国留学生会没有什么过渡措施吗?”她可怜巴巴地看着我。 

  良久,我看着她似笑非笑:“我们来制定一个临时措施吧,张副主席。” 

  三 

  房门口,我坐在她沉重的行李上不停喘气。汗水已经把衣服湿透了。腰疼得越来越厉害。李卫东,这才三楼啊。张莉一进门,就把所有的窗户打开,让浑浊的口气散发出去。 

  “对不起……屋里……有点乱……这就是……临时措施……的局限。”我喘着粗气说。 

  她什么也没回答,手脚麻利地归置东西。我觉得歇够了,开始把俩箱子往屋里挪。天很热,我打开空调,两人坐着喝水。 

  “这公寓多少钱一个月?”“这种一房一厅的350,包水不包电。这是整个拉雷多最便宜的了,”我在最字上强调了一下,“因为地段不好,在DOWNTOWN,房子也老。不过比学校强多了,那里四人间的每间就四百多。”“还是贵啊……李主席……”“别叫我李主席,叫老李,或者李卫东。” 

  “噢。老……李……卫东,有没有更便宜的?” 
  “再便宜就是和别人合租的HOUSE了。不过要碰,不是到处都有的。大概二百到三百吧……对了,我那里有报纸,对,就在你屁股底下……你翻一翻广告吧。”十分钟后,她很失望地放下电话,又不甘心地问我:“你还有别的报纸吗?” 

  “没了。拉雷多很小,只有这一份报纸。”“什么破地方,还不我那儿的乡下呢!”她气鼓鼓地去倒水。 

  “你要不要给家里打个电话报平安?”我一边跟她说一边从钱包里掏IP电话卡。她正在倒水,背影迟疑了片刻,然后我听到她说:“不用了,谢谢。我在达拉斯机场已经打过了。”我看不见她的表情。 

  过了一会儿,张莉开始困得东倒西歪。我赶紧拦住她: 

  “现在千万不能睡,必须倒好时差。否则以后你就惨了。对了,你还没吃午饭吧……什么,飞机上吃过了?……那你再坚持俩钟头,我带你去吃晚饭,这里有家中餐馆……不想吃饭?那不行,给新同学接风是我们学生会……什么,就想睡觉?……绝对不行绝对不行……这样吧,你去冲个凉,清醒清醒……没关系,我有新毛巾,先别开箱了,你等着,我给你拿……不许躺下!” 

  两小时后,张莉坐在餐桌前哈欠连天,我则是忧心忡忡看着她食欲不振的样子,喋喋不休: 

  “多吃点儿吧,这是BUFFET,吃多吃少都是一个价钱的。一定要吃回来啊,八块钱够我吃一礼拜的了。吃水果有什么用,多吃点鱼,这儿鱼很贵……想吃海鲜?嘿嘿,四块一位的BUFFET餐厅还想有海鲜?炸鱼块就是海鲜了,多吃点儿吧。”看着张莉百无聊赖地拨弄盘子里的鱼块,一脸生不如死的表情,我突然想到一个点子,神秘地说:“张莉,我给你拿点特殊的,保证你不困。”“什么啊?”她睡眼惺忪地抬起头。 

  “你等着。”我边说边离开餐桌,过一会儿我回来从她背后递给她一个小杯。 

  “啊,冰激凌,太好了太好了。”她果然精神了些,飞快地吃起来。我总算松了口气,微笑着看她: 

  “要想吃还有,那边有冰激凌机,随便吃。柜台旁边的冰箱里有CHEESE CAKE,味道相当好,去试试吧。记住,一次别拿多了。”看她不再犯困,我开始低头对付第三盘食物。 

  在我吃得开始恶心的时候,她已经消灭了五杯冰激凌和六个CHEESE CAKE。我觉得带她来吃BUFFET实在是个英明的决策。 

  下午五点到八点是倒时差最难受的时候,为了让张莉坚持住我带着她逛街。拉雷多只有一个MALL,并不大。我们在商店之间漫步流连。她慢条斯理地翻着女装,偶尔拿出一两件在身上比划比划,然后放回去。在护肤洗浴品专卖店里她看得最仔细,不厌其烦地拿下展台上每个BODY LOTION,打开盖轻轻嗅嗅。我听天由命地跟在后面,表情坚毅。 

  她终于忍不住了,手里拿着一个淡绿色的LOTION压低声音问我: 

  “李卫东,这儿能还价吗?”“不知道,我没在这儿买过东西……你不用那么小声儿,他们听不懂……这种东西我一般到WAL MART去买,那里便宜。”“噢。”她看了看价格标签,把东西摆回架子,又不甘心地拿下来闻了闻再放回去。 

  “我们去WAL MART,好不好?你也得买点日常用品了。”我打了个哈欠,说道。 

  在灯火通明如同仓库的WAL MART里,她几乎什么也没买。我有点奇怪,说牙刷总要买一把吧,她说她带了。然后又在洗发水浴液柜台那边不停地闻各种牌子的LOTION,仿佛一只猎狗。这个联想让我不禁笑出声来,怕她听见,赶紧忍住。她正很专注地比较两个牌子,嗅来嗅去,并没有发觉。犹豫了好半天,终于拿了那个贵一毛钱的,回头看着我,好像有点不好意思:“还是这个好闻,就是贵了点。”“不贵不贵,这个牌子正在大减价,你运气太好了。”我指给她看货柜上黄色的半价标签。她的神情立刻欣慰无比。 

  我们拿着这唯一的购买品走出WAL MART,外面夜风凉爽。她兴致很好,一蹦一跳的,我猜是买了减价货的原因。她一边和我笑嘻嘻说话一边轻轻用手把吹乱的长发拂到耳际,灯光下那张脸娇媚生动。 

  回到家的时候张莉已经非常精神,我知道她已经熬过最困的时候。一到屋她就说要洗澡,我一怔:你不是洗过了么?她说那是冲凉,现在要彻底洗个澡,把衣服换了。说着晃了晃手中的BODY LOTION,笑得调皮。我哦了一声。过了一会儿发现不对劲,两个人都傻愣愣站着,我看了看她,发现她也看着我,表情尴尬。我有点摸不着头脑,然后恍然大悟,赶紧说哦对不起,退出了卧室。她立刻把门关上了。 

  我回味着自己刚才的愚蠢,打开了电脑。一边上网一边听着传来的隐隐约约水声,心不在焉。突然觉得有些口渴,于是从冰箱里拿了瓶啤酒,起身的时候捶了捶腰眼。 




[此贴被 忽风(ranchuan) 在 12月19日19时56分 编辑过]

地主 发表时间: 2002-12-19 19:07:5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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