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管飞得多高,总飞不出手中牵着的那根线。对于我们这些长年在外的游子来说,家不正是我们手中的那根线吗?不管走得多远,总走不出父亲的目光。 走进家门,牵住我第一眼的正是父亲的目光,那里有着喜悦,有着爱怜,还有着太多太多的盼望……当一声“阿爸,我回来了……”我再也无语了。父亲紧紧地拉住我的手,“回来了,回来了……闺女,终于回来了……”是啊!太久了,终于回到这魂牵梦绕的家了。飘泊的游子,渴望着家的拥抱,渴望着亲情的亲吻。父亲老了,岁月已经无情地在他的脸上刻上了沧桑的痕迹;父亲老了,那目光再也不是严厉,不是深邃的了;那里是空洞,是依恋,还有着深深的茫然。父亲爱怜地看着我:“闺女,是不是不习惯外面的生活啊?是不是工作太忙?为什么一回比一回单薄的?每回托人给你捎去爱吃的土产品会收到吧?够吗?不够下回多寄些……”“够的,够的。城市生活挺好,工作也不忙。至于瘦嘛,正是现在时髦。”,我笑着打趣父亲“阿爸,你知道吗?城市楼层高,瘦了爬楼不气喘的。”“阿爸,你身体好吗?有没有想闺女啊?闺女可无时不刻不在想你呢。”……不管孩子多大,在父母那里永远是长不大的孩童。也惟有父母的膝前是永恒不需要任何修饰的地方。这时的我又仿佛回到幼时,拉着父亲的手,摇着,吵着要父亲给我钱买糖吃。父亲总是用爱意的目光看着我,点着我的鼻子道:“走,小馋猫,买糖去。”那一大一小的风景图,已经永远地镶刻在我的记忆深处了。 因太久没回家的缘故了,一到家,就给亲情紧紧的圈囿着。而家乡人用亲情表达的最朴实方法就是请你吃饭。于是,打从到家那天到走那天,能数的上在家吃的饭只有两餐(早晨不算,早晨常是睡懒觉的,有吃没吃已经没有概念了)。那两餐一餐是喜酒,那是我此行的目的;还有一餐还是在父亲的“压迫”下才得以成的。每天照例早早就接到朋友邀请的电话,一出门就是深夜才回家了。那天,接完电话我准备出门时,父亲堵在门口:“闺女,今天能不能在家陪爸爸唠嗑?这跟你在外面又有什么区别啊?”在父亲乞求、娇嗔的目光中,我心一酸。是啊!父亲盼我回来,不就是希望身边有个可以说说话的人吗?那天,我哪都没去。就是一直陪着父亲说话,说些外面的见闻趣事,问些家乡这几年的变化。“阿爸,你的头发全白了。”“阿爸老了……”记得上回回来,我帮父亲挑白头发,父亲曾打趣地说:“别拔了,拔了就成了半秃子了。”而如今,我伸出手,却不知该挑哪根了……我如鲠在刺……到了快吃中饭时间,父亲就到处张罗着,吩咐这个叮嘱那个,什么菜是闺女爱吃的,连口味也要嘱托好。父亲哪里知道因多年在外漂泊,我的口味已经变了。但我只是在一旁幸福地享受着这久违的爱。那进进出出的身影是那样的轻快,口里还哼着小曲子。那时,父亲的目光是喜悦的,也是飞扬的。 吃饭时,在饭桌上,父亲不停地为我夹这夹那的,然后笑着看着我吃下,而他自己几乎没动过筷子。在父亲注视下,我吃了多年以来最香甜的一顿饭,嘴巴一边不停地叫着好吃,一边狼吞虎咽着……当父亲看到我面前狼籍一片的时候,那目光是满足的。本来答应晚上在家吃饭的,吃父亲的祖传菜“芋头面”,可终因太多的人情世故,而只能搁浅着我的心情。当父亲知道我无法留在家吃他精心准备的“芋头面”时,那目光有着太多的失望……而我又只能将这一幕深深地背负着。 要走了,“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”那种身不由已的心态是我体会最深的。我不敢告诉父亲的行程,吃罢中午饭,我叫父亲去午休一下,我帮他捏好被角,然后在床前坐下来,陪他说着话。父亲紧紧拉住我的手,目光里满是依恋。“阿爸,还记得你小时候打过我吗?那时我不听话,偷吃了月饼。到了过仲秋节那天,月饼少了一块,不够分了。你问谁吃了,这个说不是(我吃的),那个说不是,我也说不是。可你很快就发现一向不会撒谎的我因撒谎而满脸通红。那一刻,你气得青筋暴跳。狠狠地在我屁股上拍了两巴掌。”但我记住了那目光,那目光是气愤,但更多的是满含着恨铁不成钢的爱怜。父亲笑笑,说早就忘了。“闺女,阿爸累了,想闭着眼睛休息一会儿。”父亲深深地看了我一眼,那目光有着太多的不舍,好像要把我整个儿装进去似的。“阿爸,等家里安顿好,你就来上海,我们一起去大世界听戏,去城隍庙辨别古玩;我带你去逛南京路,去看看南浦大桥……”父亲闭上眼睛……眼眶里溢满了泪水……我坐了好久好久,轻轻地端详着父亲,父亲老了,当年那英俊的脸如今已经缠满了藤条,而象枯树皮一样的手掌又在向我昭示着什么呢?爸爸,闺女不孝……爸爸,该是闺女牵着你的手了。当年矫健的身躯如今已经被蹒跚的步伐所代替了,爸爸,让闺女当你拐杖吧。爸爸,我不仅把所有的一切装进我的眼,沉入了我的脑,也融进了我的心了。不管走的多远,永远也走不出你那温情的目光…… 我擦干泪水,轻轻地掩上门。走了。我不敢回头。当车子调头路过家门时,我看到父亲倚在门边,那目光恰似幼童……我泪眼婆娑……耳边想起了小时候父亲教我唱的歌“我是一棵蒲公英的种子,谁也不知道我的快乐和悲哀,爸爸妈妈给我一把小伞,我在宽阔地天地上飘荡飘荡,小伞儿带着我飞呀飞呀……”不管飞得多高,永远也飞不出那牵着的线;不管走得多远,永远也走不出你的目光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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